他們終究還是離開了San Francisco。
他們走得相當倉卒，Venom甚至無法帶走他的寵物雞，也沒辦法帶上他們都喜歡的電視。
「嘿，夥計……反正可以再買，別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。」
Eddie笑著輕拍Venom的觸手，隨後踮了踮背包的重量，勉強清出位置，把電腦和配件統統塞了進去，然後——也沒有甚麼然後了。Eddie沒辦法帶走太多東西，只能在Venom的陪同下遠離那個家。
那個常常因二人的爭吵而損毀，勉強整修過無數次，破破爛爛卻又無可取替的家。
Goodbye, my life.
躍出窗戶的那一刻，Venom聽到Eddie在二人的意識中這樣說道。
§
接下來，他們輾轉於各地流浪，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——不，照Eddie的說法，他們只是拚了命地「生存」著。
這種生存方式的唯一好處是，居無定所這事實，容許他們較為放肆地咬下壞蛋的頭顱。
但共生體飽了之後，餓的反而卻是他可憐的人類宿主。
有時他們實在沒辦法弄到足夠的食物（而Eddie拒絕去翻任何垃圾桶），Eddie就只能夠餓著，靠Venom的代謝維生，同時拜託他制止一切會令自己胃部不適的生理機制。
很不巧的，今天就是這樣的日子。
Eddie還未收到稿費，亦未能順利地在這片街區找到工作。他們百無聊賴地坐在公園長椅上，看著來往的家庭、情侶手牽著手，共度歡快富足的一晚。
安穩的生活。
嗯？
「抱歉，我太大聲了？」
你沒有開口。
「是嗎？那可能是我太累……或者太餓了——而且，這裡好冷。」
收到。
他們步出公園，來到無人的角落，Venom隨即化身成他們的戰衣，躍上天台，用厚厚的黏液將Eddie包在懷內，盡己所能讓Eddie過上一個溫暖的夜晚。
安穩的生活。
待Eddie睡去，Venom開始在他們的記憶中尋找這個關鍵詞。
他回想起他們那次的爭吵——
Eddie的雙眼充滿絕望，向他訴說，他所求的並非當甚麼英雄，也不再是名成利就，而是能夠過著安穩的生活。
他誠心所願。
§
喀噠、喀噠。
「千萬別點開」、「一定要知道的三件事」、「影響你一生」、「不看會後悔的」——
庸俗不堪而又令人煩厭的標題。
這絕對不是Eddie喜歡的文字。
曾幾何時，Eddie Brock的文字能夠打動人心，能夠轟動社會，能夠喚醒群眾去關注一個又一個早應正視的議題。
然而，到了現在，為了生活——不，為了生存——在租得到酒店的時候，他就會成為廉價的文字生產機，日復一日寫著空泛無聊的字句。
Eddie……
「嗯？你餓了？我再寫一篇，就去買點巧克力給你，好不好？」
——不是！
「……怎麼了？」
嚇到Eddie了——Venom探出頭來，為突然的大吼道歉。Eddie也沒有生氣，繼續飛快地產出無用的文字：「不需要巧克力？那你想要甚麼？」
沒錯！
人類提出了關鍵的問題。
Venom將感知能力提升至極限，嚴密監察宿主的思考，然後問出那個至關重要的問題。
Eddie，你想要甚麼？
「……我？」
錢、稿費、食物、明天的居所、體面的衣物、工作、錢、食物、工作、電視……
一幕幕無法實現的景象，讓Venom不耐煩地撥動黏液，引來Eddie的注意力：
不，不是這些。
「但這些都是我們需要的東西——」
但……那些都不是我們想要的東西。
「想要的東西？」
——生活。
安穩的生活。
不是「生存」，而是「生活」。
不用每日擔驚受怕，寧靜的日常。
穩定、放心、放鬆、安穩、安定、未來、日常、平凡——
因為以上無法實現而引致的焦慮、絕望、急切、自怨自艾，以及……
性慾。
好吧，唯一讓Venom慶幸的是——自從他們於那個公園互通心意後，「性慾」這一項就與Venom緊緊連繫著。
「……」
Eddie知道自己看到甚麼，也很清楚共生體一樣全都看見了。
於是，他扯出一個苦笑：「……起碼當中有件事，我們現在還能做得到？」
Venom確實聽到人類的祈求，也確實只能於那一點滿足到他的宿主。
至於其他，他根本無能為力——
不，正確來說……
他就是罪魁禍首。
§
自那天起，Venom沒有再問過那個問題。
而Eddie亦一如既往，根本沒有思考過這件事——
又或者，他的潛意識極度抗拒Venom再去探索他這部份的想法，因此Venom也沒辦法再判別。
「生活」與「生存」變成了二人的禁語，誰都沒有再提起。
§
不過，他們還是要生存的。
就像今晚，他們蹲踞在某幢建築物的外牆之上，觀察著底下毒販的動靜。
這幫毒販Eddie已經追查了很久，今天終於是他們「收網」的日子。
待雙方人馬到齊，Eddie便授意Venom行動，毒販理應賺得盤滿缽滿的交易，立刻變成血腥無比的獵場。
Venom在黑夜之中躍動——他視所謂的高科技槍械為無物，輕易瓦解人類的防線，咬下好幾個人的頭顱，最終闖到兩名首腦的面前。
光是看到他們的樣貌，兩名首腦已經恐懼得近乎失去一切反抗能力，只待Venom一口一個——
「等等，Venom，這兩個先不要吃！」
Eddie？
「他們要接受法律的制裁。」
他們必須活著，警方才能把這一帶的毒品貿易一網打盡。
宿主的意識與話語同時為Venom提供解釋，已飽餐一頓的Venom亦很快妥協，開始為Eddie戒備。
Eddie拿出電話與相機，拍下眾多證據，直至他突然停下，呆呆看著現場的某個位置。
怎麼了？
「這部電視，應該沒有壞吧？」
電視？
Venom透過Eddie的雙眼，看向那台電器——正巧與他們曾經擁有的那部相同型號。
「帶走它應該也沒有問題吧……」
帶去哪裡？
「廢話，當然是我們的家。」
家？
在反問的同時，Venom還是小心翼翼地抬起他們的戰利品，在警笛聲趕到之前離開了現場。
§
接著的連串事件，就連Venom也覺得目瞪口呆。
Eddie先是將手中的證據，匿名賣給好幾家報社，賺了一大筆錢，再用那筆錢買了一家小小的公寓……或者說，一個小小的房間——小到堪堪夠塞他們兩個人、一張大床，以及他們搶來的電視。
為甚麼不買大一點的？我們應該需要大一點的空間。
「不，那不是『需要』。」
Eddie把自己拋上那張寬大而柔軟的床上，一頭埋進軟綿綿的枕頭內，心滿意足，傳出悶悶的聲音：
「Venom，你那次說得很對。」
哪次？
「我之前是那麼艱苦地『生存』著——為了你我的『生存』而勞碌，但那些卻不是我們想要的東西。」
……對。我們想要的不是「生存」，而是「生活」。
「可是呀，想『生活』其實也可以很簡單——」
……Eddie？
人類此刻的話語，對共生體而言就像是甚麼啞謎一般——他顯出身形，慘白的雙眼微微瞇起。
「在你問我之前，我都沒有發現到這一點……」Eddie翻過身來，正好對著共生體的眼睛：「我們是獨一無二的，理所當然會擁有獨一無二的生活。」
「我們可以像這次一樣，偶爾幹一大票，確保沒有人會餓肚子——其餘時間就在這個公寓悠閒度日。」
「還可以存一點閒錢，充當旅行基金……你很想去海邊玩吧？」
日光浴、沙灘、游泳、數之不盡的美食……
Eddie列出旅行的吸引之處，而Venom亦馬上心領神會，添上一幕幕兒童不宜的畫面：
酒店的按摩！塗太陽油！在水中佔有Eddie！
「咳……」Eddie踢了踢越想越興奮的Venom，雙腳卻被他緊緊纏著。他任由共生體扯開他的雙腿，伸手探向共生體黏滑的身軀：「如何？」
——我們的生活。
對，我們的生活。
分不清是誰先開口——他們輕笑著，在床上擁成一團。
「所以——」
這張床是新的。
Eddie在內心邀請，Venom亦快速補上了後半句：
——而我們都不介意弄髒它。
—END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