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ヤ‧シュトラさん、ウリエンジェさん、サンクレッドさん、グ‧ラハさん……連ライトさん也在!」
タタル站在出勤表前,以她獨有的輕快語氣逐個點算著大家的名字——這就是サンクレッド進入房間時,最先看見的景象。
「怎麼這麼高興?」
「呀……サンクレッドさん,你好!」タタル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:「嘿嘿,這裡很久都沒有這麼多人了呢!」
「……」サンクレッド想了想,卻沒辦法組織出語句,用以安慰這位向來盡忠職守的「曉之血盟」經理人。幸好,就在此時,某位救星憑藉其標誌性的緩慢語調前來救場:
「夜空的星辰會有黯淡失色的季節……但它們的軌跡始終不變,總會點綴成燦爛的夜色。」
高大的エレゼン男子——ウリエンジェ的話音一落,タタル便轉而看向サンクレッド,讓サンクレッド撓了撓頭:
「他的意思大概是,我們都是『曉』的人,無論如何都會回到這裡的。」
ウリエンジェ微微一笑,證實了サンクレッド的「翻譯」。他把手中的餐盤擱在タタル的辦公桌上:「我們的英雄精心準備了早餐,這是タタル嬢你的份。」
「哇!是東方的團子!」タタル滿臉興奮:「サンクレッドさん、ウリエンジェさん,你們不吃嗎?」
「我們都吃過了……倒是不知道タタル嬢你何時會回大廳,因此,我們的英雄才會拜託我們順帶拿給你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!實在太麻煩兩位了!」
「不麻煩,難得ライト煮早餐,不吃白不吃。」
「正是……如此手藝,若錯過了實在暴殄天物……況且,我們本就打算上來,為我們的魔女閣下搜索文件。」
「嗯!」タタル踩著ララフェル族一跳一跳的步伐,跑到辦公桌前坐好。她晃著小小的雙腳,精心欣賞那帶有一點點焦黃的雪白團子,想像那會是怎樣的美味——「對了!」
「唔?」
「最近ライトさん似乎常常出現在石之家呢!」
「啊——對呀,的確是這樣。」サンクレッド痞痞一笑:「因為他……太愛妻了啊。」
「嗯?」タタル還未聽清楚,ウリエンジェ已經開口:
「サンクレッド……」
「好好好,謹遵老師教誨,我不亂說話了。」サンクレッド舉起雙手投降:「タタル你也快吃吧!」
「嗯!」
タタル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美味的食物上,間或傳來サンクレッド與ウリエンジェ的談話聲,悠閒的一天就此展開。
§
ライト推開練習室的門時,グ‧ラハ‧ティア依然專心一致地揮劍,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出現而停下動作;但從他不住瞟過來的眼神,ライト知道他已確實收到「來吃午飯」的訊號,於是便擱下托盤,坐在一旁的長椅上,伸了個懶腰。
ライト自問亦算是個勤奮的人,但還真的比不上ラハ和アリゼー這兩個練功狂。而比起還不太記得「疲勞感」是甚麼的ラハ,アリゼー居然已經是比較有分寸的那個——這個事實讓ライト完全不敢掉以輕心,常常會在傍晚來到石之家,借食物之名督促二人休息。
今天アリゼー和アルフィノ有事外出,讓ライト料想到在無人監督的情況下,ラハ絕對能在短短一個上午內便將自己折騰得不成貓型,於是便決定早早起床,趕往石之家。
在等待期間,ライト百無聊賴,拾起了擱在一旁長椅上的木劍——為了鍛練對魔力的掌控,ラハ會先以エーテル凝結而成的劍盾來練習,只有在累得無法再調用任何エーテル的情況下,才會取用依照那對魔力劍盾的重量和形態而製成的替代品。
看到ラハ反覆擺出的架式,他靈機一動,站起身來挽了個劍花,擺出相當久違的備戰姿態,他的動作隨即引來了ラハ的注意,讓他馬上收起劍盾走近。
說起來……ラハ腦袋裡面那個「ライト編年史」之中,恐怕沒有這方面的記載吧。
「ライト,原來你也是個ナイト(Paladin)?」
「唔……不是。我沒有去過公會,都是自學的。」
ライト秤秤自己所製作的木盾,皺了皺眉——他唯一用過的就是イシュガルド的鳶形盾,與ラハ用的盾或多或少有點出入。
不過,他還是拿起劍盾,走到房間最大的空地上。
他斜斜舉起劍,看似隨意地站立,卻忽地往左轉身,在旋轉一周後順勢把劍收在左腋下,劍光亦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圓形;緊接其後,他就著這個姿勢,憑空一躍,依序往右、左、右揮劍三次,刮起了一陣旋風,同時穩穩落地,一挽手,便回到了慣常的持劍手勢。
「這是……!」
「你不是想練這個嗎?剛剛在原地蹬了這麼久。」
「嗯……」ラハ垂下雙耳,露出一絲不甘的神色。
自甦醒後,ラハ一直反覆鍛鍊,在前幾天重新學會了黑白魔法——以他那個身體本來的資質而言,這已是近乎奇蹟的進步了。但由於他始終無法好好發揮劍與盾的使用技巧,只能越發努力,天天累到像一攤史萊姆一般。
ライト回想ラハ稍早前的動作,再加上ラハ曾說過,在開始學習「騎士」的戰鬥技巧時,他的右手早已化成了結晶——
「你右手太用力了。」
「唔?」
「在還在『那邊』的時候,你已經有用エーテル來加強自己身體的動作吧?但來到了『這邊』後卻反了過來——你右手的力量過強了。」ライト再度舉劍,以右手帶動整個身體的旋轉。與剛才不同的是,他在這次故意猛力一揮,令劍光扭曲成歪歪扭扭的路徑,再也無法劃成圓形:「你下意識想補償『不能動』的右手,反而讓左右手失衡,干擾到接下來的動作。」
「嗯……」ラハ以食指抵住下巴,略一沉吟,再次喚出閃耀著白光的武裝;他模仿ライト的動作揮劍、起跳,雖然軌跡未盡完美,但比起剛才的表現已穩定許多。
「右手再輕一點點。」
ラハ依言調整,劍光終於在這次畫成圓滿的軌道,隨後他起跳、揮劍,成功做出與ライト同樣標準的動作。
「哇!」
ラハ興奮得雙耳不住拍動,甚至還一下子抱住ライト——那是他平時絕對會礙於面皮薄而不敢做的動作。ライト也不忍說破,順勢把人攬在懷內,拍拍那個與自己等高的後腦勺。
「那這幾天的委託……你要用ナイト的身份來戰鬥嗎?」
「嗯!」
ラハ的尾巴本來還輕快地上下晃動著,然後突然炸開——
「呃、ライト……」
「你主動送上門的,不放。」
「但我還未——」
還未甚麼?連接吻也要先洗澡嗎?ライト失笑,用右手捏了捏ラハ的鼻尖:「囉嗦。」
他順勢托起ラハ的下巴,一口含住他的下唇。
「唔……」
ラハ習慣性地伸手推卻,ライト則決定無視,伸出舌頭掃過他向來敏感的上顎,享受ラハ還不太習慣「快感」的身體因此微微發顫的模樣。
不過,考慮到ラハ已經消耗不少髒力,待二人唇舌交纏一番,他便草草放開已經有點綿軟的ラハ,只是在分開時意猶未盡地吸吮了一下ラハ的下唇。
他牽著ラハ的手坐下,又即場烘熱自己帶進來的濕毛巾,塞在ラハ手中——看到ラハ有乖乖地拿毛巾擦手擦臉,他便放下心來,轉而準備餐具。
「怎麼一直看著我?」
「噫……!」被抓包的ラハ又是一陣緊張:「只、只是沒想到……」
「沒想到我這麼快就放過你?」ライト把ラハ的那一份推了給他:「當然是因為吃飯重要啊。」
「唔、嗯……」
「你很想試試東方的菜式吧?以前在第一世界不好準備,在這邊就方便多了。」他揭開ラハ眼前的便當,逐一介紹:「這是茶碗蒸、這是麻油野菜沙律、這些三角形的是飯團,最左的餡料是照燒牛肉、旁邊的分別是燻肉加起司、椎茸昆布和吉列豬排。啊,對了……這碗是味噌湯。」
看到ラハ滿頭問號,他開始逐一解釋:「茶碗蒸是類似……用高湯煮的鹹布丁?所謂的『照燒』,即是先抹上東方的醬油再烹調,而吉列豬排差不多就是炸豬排。至於『椎茸』是可以吃的香菇、『昆布』是海帶、『味噌』則是發酵過的豆。味噌加上魚乾、昆布等等材料,就可以煮成這種啡色的湯。」
「原來……」求知欲得到滿足後,ラハ便轉而雙眼發亮地打量各種菜式,於是ライト點了點:
「可以先喝湯,然後是茶碗蒸和沙律,飯團可以用手抓著吃。」
「嗯!謝謝你,我開動了!」ラハ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還冒著熱氣的湯:「好香的味道!而且有一種獨特的甜味呢!」
「應該是魚乾的味道吧?」ライト也拿起了自己的份,同時也不忘督促回復年輕後就常常毛毛躁躁的戀人:「小心別燙倒了。」
「嗯!」
這幕景象在不久前仍是他們的日常——在還未重新成為「グ‧ラハ‧ティア」之前,於水晶公為他準備的房間之中,便會不時上演這樣的戲碼。
在間或夾雜痛苦的旅程之中,「品嘗美食」及「重現菜式」兩者算是ライト為數不多的興趣。
由於他家那個對美食異常挑剔的好拍擋曾表揚過他的廚藝,讓他知道自己的手藝姑且算是不錯,但他卻一直沒有甚麼為人煮食的欲望。
不過,自從他某次為水晶公準備茶點,惹得水晶公的尾巴直直無視結晶化及厚重長袍的限制,豎成精神奕奕的直角後,即使深知水晶公不需要進食,他仍舊盡可能每天都準備餐點給他。
水晶公從來不會吝嗇他的讚美之辭,而食客如此捧場,當然是廚師本人的一大享受。但若論最主要的原因——看著水晶公瞬間年輕了數百年的神情,他就好像能跟著回到那個……一切都未曾發生的美好時光。
到了現在,ラハ終於得以離開那座水晶高塔,ライト亦順理成章,當起了他的專屬廚師。又因為甦醒後的這半個月來,ラハ常常窩在石之家訓練,他便主動替整個「曉之血盟」的人煮起了早午餐。
體諒到大家平時的辛苦,他也特別用心準備,結果就是大家都會有意無意地耗到早餐或午餐時間,甚至就連サンクレッド那傢伙也會藉故來蹭飯。
「哈,真的是鹹的布丁……」在ライト發散思維,胡思亂想間,ラハ已拿起了茶碗蒸:「口感相當綿滑,又能均勻地吸收到高湯的精華,每一口都是湯汁的鮮味……好吃!」
「你喜歡就好了。」
相比起每種食物都逐一評論的ラハ,ライト輕易就追上他的進度,拿起飯團就吃。
「ライト……」
「嗯?」
ライト看向ラハ,正好迎上了對方的視線。ラハ直直看著他,嘴唇微啟,又快速閉上,最後皺起眉頭,輕輕咬住下唇:「唔……」
很好,這是ラハ的一號客套表情,大概有著「我有好多事想問,但我不清楚能不能問,也不知道你介不介意」這種意思。ライト在內心整理了一下剛才二人聊過的話題,主動開口:
「想問我劍術士的事?」
「……噫!」
猜中了。
「告訴你也沒關係……先吃完午餐再說吧?我順便跟タタルさん報備一聲。」
§
唰、唰、唰。
「クエッ!」
「黑風。」
「クエ……」
在クルザス高原的雪道上,ラハ一直看著ライト的後腦勺,倚著黑風走著。
或者因為得以重回出生的土地,黑風非常興奮,時不時拍著翅膀,催促二人走快點。不過,每當牠進入這種狀態,ライト便會輕聲制止,重新指示牠按著ラハ的步伐行走。
——在飯後不久,ラハ馬上在ライト的牽引下,沿著地脈來到了クルザス。
在出發之前,ライト便裡三層外三層地為ラハ套好了雪山運動服裝——甚麼內層排汗、中層保暖、外層防水防風云云。
雖說自己是在氣候寒冷的シャーレアン長大,但那邊冷歸冷,卻沒有這種規模的雪原;因此,他識趣地把自己攤成大字型,任憑ライト擺佈,也因此被佔了不少便宜。
ライト以前真的不是這樣的……
總之,甫一降落,ライト便與駐紮營地的騎兵打了招呼,騎兵也沒有因「光之戰士」的大駕光臨而顯露出半點驚訝,反而萬分熟絡地與之寒暄,還順走了ライト不少隨身攜帶的特製傷藥。
「ラハ,我們出發吧。」
說完,ライト喚來黑風,還指附近有不少魔獸,叮囑他要跟緊——『畢竟我也曾在這附近受過重傷。』,這是他的原話。
像ライト這等老練的冒險者,當然能夠應付在任何區域的旅程。
不過,以ライト的標準而言,他對附近地形的熟悉度仍算是非比尋常——就好像他是個土生土長的イシュガルド國民一樣。
但這一帶氣候劇變,明明也只是第七靈災後的事……察覺到自己與ライト的距離越來越遠,ラハ連忙拋開胡思亂想,加快腳步,緊跟著前面的人。
從ライト一派遊刃有餘的表情看來,相信他應該還能夠走得更快吧?但為了走不慣雪山山路的ラハ,他還是讓步速保持在合適的範圍內,以山頂為目標,跟他一前一後地走著。
到底要去哪裡?
ラハ習慣性地不予詢問,ライト卻罕見地沒有先向他說明。
紛飛的雪花讓大地舖滿一層銀裝,甚至消除了一切人類活動過的痕跡。ラハ耳朵所能捕捉到的,就只有二人的腳步聲及黑風不時的啼聲。
他們的腳印踏破一片又一片積雪,在他們之後,亦再也沒有任何跟隨的足跡——就像偌大的天地之間,只剩下了他們二人一般。
走了一段山路後,一個已然崩塌的城塞便映入眼簾。
這裡曾是人類對抗巨龍的綱要之地,但在現在……在人與龍已決定今後攜手並進的現在,這個廢墟依然保持著無人整理的慘況,更成為了魔物的巢穴。
ライト拿起法杖,領著ラハ小心翼翼而不發一聲地穿過了破敗的瓦礫,便在他耳邊輕聲細語:
「不好走吧?放心,快到了。」
山勢漸漸變得平緩,隨後,倏地豁然開朗——
來到了目的地,攤在ラハ眼前的是一片廣闊的山景:イシュガルド的城樓就如立於山谷間的奇岩怪石,在漫天雪白之中,以其高峻獨特的外型彰顯著自己的存在。在這樣的美景之下,山崖邊那個小小的墓碑,顯得特別……突兀。
雖然完成了任務,黑風卻難得沒有大聲叫嚷,就只是乖巧地與二人保持距離,靜靜地埋頭整理羽毛。
而牠的主人——ライト則領著ラハ,緩緩走到墓前,按最標準的イシュガルド樣式擺了個軍禮。
隨著ライト的動作,ラハ才發現到墓旁擺放著一個老舊但明顯經過精心保養的鳶形盾。光憑盾牌的毀損情況,ラハ已經能夠全然體會到當時的情況有多曯目驚心。而他同樣也十分清楚,若不是盾牌的主人挺身而出,躺在這裡的,很大機會便是ライト本人。
「我又來了,今天還帶了一個人來。……你也認識的,就是グ‧ラハ‧ティア……跟我一樣高的那個。」
ライト的聲音充滿眷戀與懷念,他緩緩伸手,狀甚親暱地撫過墓碑上的那個名字——
「ラハ,為你介紹,他是オルシュファン……オルシュファン・グレイストーン。」ライト站起,牽起ラハ的手,ラハ才驚覺ライト的手竟如此冰冷。
——彷彿只憑剛才那段短短的碰觸,那塊墓碑便奪去了ライト的全部體溫。
「他的事……你都知道吧?」
「……嗯。」
換作平時,ラハ早已接過ライト的話,如數家珍地抖出他的生平。但在此時……在這片淒冷的雪國之中,他只能艱難地輕聲回應。
他當然知道オルシュファン・グレイストーン是ライト的摯友,為ライト擋下了「蒼天騎士團」ゼフィラン的一槍,因而殞命——也是在讀到オルシュファン的故事後,他才會修習「ナイト」的戰鬥方法,希望終有一天能像那名騎士一般,堂堂正正地立於「光之戰士」身邊,與他一同奮戰。
他也知道,「時間」……他被封於塔中的那段「時間」,早已在ライト身上烙下無數不可磨滅的痕跡。
就正如於第一世界與他重逢的ライト,早已不像當年般充滿活力,反而歷盡滄桑,在與人相處時,亦總會戴上與世隔絕的面具,臉上永遠只掛著禮貌而疏離的笑容。
他更加知道,身中「黑薔薇」劇毒的「光之戰士」,正正就是死於イシュガルド,葬於……
此地。
在二百年後,那兩塊慰靈碑早已連同這帶山脈消失。但イシュガルド畢竟是「光之戰士」死亡的地方,他們千方百計,幾經辛苦,終於到達半毀的雪山之國。經歷一番追溯,他們才暸解到,世上原來曾經有位風高亮節的騎士,為守護摯友而甘願捨身,英年早逝。
——這就是ライト心中……最深刻蝕骨的傷痕。
然而,即使他們熟知這一切——正正因為他們熟知這一切——他們才會耗盡人力物力,讓「光之戰士」復活——
同時,強逼他再一次投身這場充滿悲劇的旅途。
「原來我死在イシュガルド啊,那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事吧。」
ライト的嗓音喚醒了沉浸於回憶中的ラハ,他轉頭,才察覺ライト正輕揉太陽穴,驅走發動「超越之力」的後遺症。
他需要回應那個人,他需要給予他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安慰——
但儘管他已經拼盡全力,仍然只能嗚咽出對方的名字:
「ライト……」
「ラハ……別哭。」
「……ライト——」
ライト仍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,但他的輕鬆卻反而讓ラハ心痛得無以復加。
「在這種地方哭,連眼淚都會結成冰塊呀……黑風!」
「クエ!」
待黑風照自己的指示走近後,ライト自牠的背包抽出長長的法袍,披在ラハ身上。
「……我想你已經認識當中的一大部份。但當中其實還有一些……オルシュファン執意隱瞞的事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他的語氣之中充滿懷緬:「你還記得嗎?在進入『古代民迷宮』前夕,我不是受了重傷嗎?就是在前面那個城塞閒逛時被抓到的。」
「嗯。」ラハ點了點頭,他碰觸過那三道盤踞在ライト背脊的猙獰爪痕,也無數次因其而感到痛心。
「那時候來救我的,正正就是オルシュファン……我醒來之後,他向我告白,說希望以後能成為……在我身邊,第一個守護我的人。我們就是那時開始的。」
原來如此。
在得知這個事實的同時,ライト的那些孤寂、那些傷痛……亦全部有了合理的解釋。
ラハ蹭開在法袍下顯得有點礙事的兜帽,再用力吸了吸鼻子,卻不慎將刺骨的冷風吸進肺部,冷得直直哆嗦。
發現他的窘況,ライト溫柔地抱緊了他,給予最大的支撐。
「他說過,不希望我的傳說被劃上任何污點,勸我要把關係隱藏起來……啊,對了,還有劍法,那時是我主動纏著他學劍的,所以,我的劍法應該算是イシュガルド流派吧?」
大概深知ラハ一時三刻之內都只能顧著哭,ライト一反常態,一句接著一句地續道:
「ムーンブリダさん犧牲的時候……還有,你自願將自己封在水晶塔那時……每次每次在我身邊安慰我的,都是オルシュファン。在『曉之血盟』因テレジ・アデレジ的陰謀而半毀時、在我和アルフィノ傷心絕望之時,也是オルシュファン,親手為我們開啟了通往イシュガルド的道路——」
「接下來……剛進入イシュガルド時的異端審判、在那千里之上的雲海……在所有需要他的時機,他總會恰恰出現,成為我最大的助力。直至我們帶著龍詩戰爭的真相回到イシュガルド,アイメリク閣下卻被擄去……」
「ライト……」
ラハ知道接下來ライト要說甚麼。
他抓住他的手,嘗試制止,但對方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,反過來握住他的手,十指緊扣。
「在教皇廳……奮不顧身地擋在我身前的,亦是オルシュファン。」
「有時我會想,如果我當時能夠再強一點……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結局呢?」
「或者,他早就料想過這樣的結局。他一開始就說過……若我們最終天人永隔,也絕不能因顧忌對方而束縛住自己。不過呀,這世上……又會有誰、能像他那樣……」
向來清冷堅定的聲音慢慢破碎起來——就連那雙創造過無限奇蹟的手也不斷微微抖顫。儘管如此,ライト仍然忠實地覆述著那段過去:「他在臨終之前,握著我的手,對我說……最適合『英雄』的,是『笑容』。」
「イゼルさん、パパリモさん……在他們離去的時候,所有人都叫我勇往直前,於是,我也照著他們的吩咐,一直笑著,一直戴著那個……屬於『英雄』的面具。」
ライト從來不是個多話的人,更不會在他人面前將自己的感受完全和盤託出。
——他是多麼的幸運……又是多麼的自私。
ラハ因ライト的自白而哭得雙眼發熱,只好把頭埋在ライト的頸窩。
「ラハ……」
ライト安撫地揉了揉ラハ的頭,甚至把辮子都揉得快散了,讓ラハ只好將髮帶鬆開,卻引來ライト多管閒事的手,不斷輕輕地理平他的頭髮。
手指輕柔地撫過髮間的觸感讓ラハ頭皮一陣發麻,而待梳到心滿意足之後,ライト才繼續說道:「直至重遇了你,我才明白到……還真的有呢。全因你為我獻上一切,乃至生命……我的時間才能夠重新轉動,而非在那場靈災中凋零。」
「那都不是……我做的。」
在二人互通心意那天,ライト亦曾說過這些話。然而,直到此刻,ラハ才切身體會到那些話語之中的份量——
不是的,那根本不是我的功勞。
「是因為你的旅程成為了無數人的希望,他們才會前仆後繼,想要延續你的性命。在當中……我只不過是當中一個小小的齒輪……一個特別幸運的零件。我們……」
那並非「我」的決定。
ライト必須認清這個事實,否則,他所有的溫柔,或許根本只出於誤會——
「ライト,那是我們……」
ラハ抬頭,急著想要解釋,滿心的焦慮把眼淚都蒸乾了,ライト卻直接伸手捏住了他的嘴唇。
「唔唔?」
「……我有看過你跟ウリエンジェさん的對話。」
ラハ眨了眨眼睛,ライト寵溺一笑,這才放開他的嘴:「……我有說過吧?我用『超越之力』看過你的不少事情,當中也包括了ウリエンジェさん剛到達第一世界時,與你的那段對話。」
「原、原來……」準備好坦白的事情全部都不用再說了,彷一拳打落棉花之上一樣——ラハ張了張口,卻啞然無聲。他突然想到一個關鍵問題:
「那……我的真正身份呢?……在那一戰之前……?」
「……有。」
「甚、甚麼時候?」
ライト撓了撓臉,罕見地露出遲疑的神色:「咳、你真的要聽?」
「唔、嗯……」
ライト欲言又止的神態,讓ラハ內心警鈴大作。
「唔……這樣說好了。總之,是我們去支援ホルミンスター之前。」
「甚——」
——那不就是最一開始的時候!
你為甚麼都不說?那我之後說的話不就全都……而且……還有——
ラハ完全無法組織出任何言語,舌頭打結,直接嗆到:「咳、咳咳……咳咳咳!」
「……ラハ?」
「沒、沒事……咳、咳咳!」
「那我還是一次過說吧,免得你以後再咳……」光之戰士從來都這麼兇殘:「老實說,我那時真的很不信任你,畢竟你說你沒見過『グ‧ラハ‧ティア』。」
「咳、唔……沒、沒錯……是我說的。」
「正常來說,我絕對不會容許有任何不能信任的人留在我身邊……更何況你有著那程度的魔力。」ライト重新把ラハ包好,又順了順他的背:「你放心,我是發自內心地渴望拯救第一世界……但假若我未清楚你的真正身份,在進去ホルミンスター時,或許會選擇跟你們分頭行事吧。」
「嗯……」
的確……他也感覺到,那時ライト的態度忽然軟化了不少。
「啊,你說『要為了救某個人而拯救一個世界』那時,還有後來那句『希望能跟那個人一起去冒險』,都讓我覺得心情很好。」
「咳……咳咳……!」
「又咳了……」專屬於ライト的エーテル流過ラハ的身體:「エスナ。」
「唔、謝謝你……」ラハ抬頭感謝,不想ライト在看到他的樣子後,竟爆出一陣笑聲。
他先用手背輕掩住嘴,但看來還是沒法阻止自己的衝動,於是直接放棄,哈哈大笑起來。
「怎、怎麼了?」
「噗……哈哈、你現在……臉頰紅、眼睛紅、鼻子紅、嘴巴也紅……整個人都是紅色的……」
「……!」
ライト的笑聲響徹了這片本來寂寥的雪地,令ラハ的臉也越來越灼熱。
可是——
距離ライト上次這樣笑,到底隔了多久?
時間奪去了他太多太多的東西,但……幸好,他還留著這樣歡聲大笑的力量。
這個念頭劃過ラハ的腦海,讓他窘歸窘,卻還是放任ライト笑著。過了好半晌,ライト才止住了笑聲,他擦擦眼水,與ラハ頭靠著頭,手拖著手,朝墓碑說道:
「オルシュファン,怎樣?我現在……過得很幸福吧?所以,隔了這麼久真的很抱歉……但你應該……可以放心了吧?」
聽著ライト的自白,一道熱意再次自ラハ眼底而起。這時,他又再開口:「還有你,滿意了嗎?」
「滿意滿意,不滿意又能怎樣?」
來自第三者的聲音自背後響起,ラハ急忙掀開罩在頭上的長袍,想要回頭,一股黑影卻倏然浮現。
「別找了,我在這。」
黑影凝結成一雙縱長的貓目,首先與ラハ對視——一張與ライト相似,但顯得略為成熟的サンシーカー臉孔,直接在ラハ面前凝結成型。
「——!」
「別嚇他呀。」ライト拍了拍影身的頭,被他一下擋開。
「別拍,你當我陸行鳥?」影身雙手抱胸:「又不是第一次見了,他這麼驚訝幹甚麼?」
「呃……你好?」
「哼。」
ラハ嘗試向影身打招呼,只換來他不滿的哼聲。ライト無奈一笑,為ラハ化解尷尬:「怎麼這麼大脾氣?」
影身閉上眼睛,再睜眼時,便演化成與ライト一致的ムーンキーパー樣貌。雖然已經見過好幾次,但看到影身的臉孔「溶解」成ライト的外貌時,ラハ還是會有種歎為觀止的感覺。
他用著ライト的樣子,擺出主人絕對不會做出的嫌棄表情:「你每次來這裡準沒好事。」
「……的確是。」
「每次想起剛剛提到的那些人,你都會消沉好幾天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「不過……」影身伸出手指,趾高氣揚地指著ラハ:「因為有你,這次整體來說還算不錯。」
「因為……我?」
「對。所以你一定要……」
說到此處,本來在ラハ身旁默默聆聽的ライト突然紅著臉伸手,一掌抓住影身的臉頰。
ラハ因ライト的反應而一陣疑惑,但也在他們動手動腳的時候,搶著承諾:
「我、我會讓他幸福的!」
「不是呀,白痴。」影身掙開ライト的手,反過來扣住他的手腕,續道:「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。」
「呃?」
「……唉。」
既然都無法阻止,ライト便乾脆放棄,任由他繼續說。
「越是前進、越是戰鬥,失去的卻越來越多,根本毫無意義……我曾經是這樣想的。但無論我怎樣說,這個傢伙依然只會傻乎乎地笑著,一直前行。」
「好歹你的エーテル都是我給的……」ライト細聲反抗,但可想而之,這種抵抗在影身面前從來都毫無作用:
「但最低限度,在這段旅途之中,伴隨我們的不只是孤獨……就比如說,這傢伙最終也得到了你。」
說著說著,影身臉上漾出了與主人相似的沉穩微笑:「我跟那傢伙說過,叫他珍惜生命。所以,你也一樣……如果你也珍惜他,那就好好給我活下去。」
「……知道!」
說完,影身便閉上眼睛,化成一片濃霧,重新回到ライト身上。
「真是的……不過,既然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——唔,那段話是怎說的?」
ライト難得露出尷尬的神色,搓了搓自己的耳朵,才朝著ラハ單膝跪下。他又轉頭看向墓碑一笑,慎之又慎地開口:「オルシュファン……我摯愛的騎士呀,我想請你在此見證。」
他重新看向ラハ,目光灼灼。
「ライト……?」
「グ・ラハ・ティア,我在這裡約定你……從今以後,不論好壞、不論貧富……不論健康或是疾病,我都會愛你、珍惜你……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。」
他何德何能……竟能得到這樣的一份柔情?
這段誓詞……在他作為「水晶公」為クリスタリウム的城民證婚時,曾經在那些洋溢幸福的新人口中聽過無數次。
就算他有幸跟此生最憧憬的英雄結合為伴侶,也從來沒想過,有朝一日……他竟能夠在英雄最親密的摯友墓前,自英雄口中聽到如此誓言。
「ライト……你是我最憧憬的英雄。你一直啟發我的前路……是我此生最重要的路標。」他順應心意,同樣單膝跪在ライト面前,作出承諾:「我也永遠愛你,直到地久天長。」
說完,他吻在ライト的額上,而ライト也微微一笑,在他的嘴唇上留下蜻蜓點水的一吻。
他看著ライト拿出各種器具,精心為オルシュファン的盾牌保養,又輕輕放回墓旁,讓它繼續向來到此處的人訴說主人曾經的英勇故事。
「再見啦,オルシュファン。我們以後會常常來看你的。」
他不記得他是怎麼下山的——
他只記得,淚水徹底模糊了他的視野,剛才送他們離開的騎士還滿臉擔憂,著他們在營地休息一晚。
—END—